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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 游虫(2 / 2)


一边将门打开,随后贴着米色地毯的狭窄楼梯出现了。



楼梯没有开灯,不过这个又黑又陡的楼梯一上去的侧手边就有扇门,那扇门的毛玻璃以及边缘缝隙间漏出光亮。



看到发光的门时,万智切实地感觉到龙希就在仅隔一扇门的那一头,想要逃走的感情从心底涌了上来。



万智下定决心,把信封放在门前就回去。她还是怎么都横不下心来去见他。



打开门后,是跟楼梯同宽的一片土坯地,运动鞋就托在那里。万智默默地脱下鞋子放在运动鞋的旁边,蹑着脚登上台阶,看着上面的那扇门,静静地在黑暗中向上登。



吱、



楼梯上鸦雀无声。



她害怕被察觉,害怕跟他碰巧撞见,耳朵过敏的探寻着门后的气息。



就连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捏紧信封的声音都听起来非常大。她生怕自己发生的声音被听到,一步一步地登上楼梯。



吱、吱、



探寻着门后面的气息……



安安静静,没有变化的,龙希房间里的气息。



但是,当万智把这段不算长的陡楼梯上到一半多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



有声音传出来。那是微弱的,模糊的,略微有些刺耳的,震动般的声音。



虽然是从门那头传出来的,但并不是有人戒备而行动的声音,所以一时间没有引起万智的注意。但随着她渐渐登上台阶,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楚,勾起了她不好的感觉。



嗡嗡嗡、



嗡嗡嗡、



从里面传来的,是沉闷的振翅声。



无数昆虫振翅的沉闷声音充满整个房间,或隔着那扇透着光的门,或从微小的门缝中漏出来,通过空气传播,令万智的鼓膜发生震动。



「…………!?」



当那声音进入耳朵,意识中理解它的本质之后,恐惧窜上了她的皮肤。



是蜂,数量惊人的蜂。短短的楼梯已经走过一半,从伸手一够就能够到的那扇透着光的门中,传出数量惊人的蜂的振翅声。



只见镶在门上的那片小小的磨砂玻璃上,透出的光块中明显有影子在蠢动。透着光的玻璃表面形成黑色颗粒状的影子,那些影子或在玻璃上掠过,或在上面爬来爬去。



「噫……!!」



万智感到惊愕,这间屋子里竟然有数量可怕的蜂。



大型的蜂几乎淹没整个房间,在里面飞来飞去,到处乱爬。



当她发觉情况不妙的瞬间,立刻从来楼梯逃了出来,飞奔到了外面。然后,她将自己之前思考的事情,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冲进了刚才那间仓库,撕扯着喉咙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如实地告诉了正在工作的叔叔阿姨。



……龙希,死在了房间里。



当地没有任何人来前来救助,叔叔和阿姨两人一起打开了房间的门,一边拼命地用杀虫剂驱赶胡蜂,一边将龙希拉了出来,可龙希已经死了。



被请求过来帮忙,却一直愣在原地无能为力的万智,看了整个过程。



那对父母顶着胡蜂的蛰刺,但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一边哭喊一边将儿子搬出来的身影,万智全都看在眼里。被他们搬出来的龙希,身上聚满了胡蜂,整个人皮肤发红发紫,肿得就像硬塞进衣服里的人型气球,连原本的体格和容貌都无法辨认。



房间里积聚着数不尽的死蜂和快死的蜂,天花板上开了个黑黢黢的大洞,从那个洞里能略微看到天花板里面的巨大胡蜂窝。这也就是说,在副屋屋顶里头筑巢的胡蜂,在天花板上开了个洞,然后蜂拥进了房间之内。



在地狱般的蜂鸣声中,愣愣地杵在原地的万智……看到了。



在天花板开出的洞正下方,架着一个金属梯。然后,还有撕开天花板,凿出洞来的铁制工具。以及,几乎被死蜂淹没的桌子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张破碎的笔记纸,上面的排头时铅笔写下来的两个文字————



『遗书』



「…………!」



万智发觉了。



这根本不是意外,竟然是『自杀』。



龙希自己打开了有胡蜂筑巢的天花板,将一整窝的胡蜂引进自己的房间里,并让它们蛰刺自己,选择了这种惨不忍睹的自杀方式。



「…………………………!!」



看到,



察觉到,



不久之后理解一切的时候。



万智感到愕然。她所理解的事实过于沉重,一股感觉仿佛胃里吞进烧红炭火的可怕感觉向她袭来。



漆黑的火辣感觉灼烧着心口,像毒素一样扩散开来。那个凄惨的自杀现场之中,充满了憎恶、憎恶,以及藉由可怕的憎恶制造出的惨烈绝望与疯狂制造出的尸骸。



那是龙希的憎恶,如漩涡般的憎恶。万智站在这些尸骸之中,当她切身理解这份憎恶的那一瞬间,难以名状的恐惧便向她袭来。



她发觉到了,那跟憎恶、疯狂、绝望,正指向自己。



龙希自杀了……以机器异常凄惨的方式自杀了。是他的痛苦、憎恨、疯狂,逼他采取如此异常的极端手段。而且万智察觉到,铸成这幕惨剧的罪魁祸首之中,就有自己一个。



是自己这帮本地小孩,导致了这样的惨剧……



是自己这帮本地小孩,导致了唯一的同级生自杀。



由于柚本夫妻一同将龙希送上车,前往了医院,因此龙希家里空无一人。万智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房子里,经受着眼前事实的侵袭。「已经不欺负他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真心想那么做的」————这些她曾用来安慰自己的好听借口,现在彻底粉碎,碎片扎进了她的心脏。



……龙希,没能救回来。



万智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龙希去世的消息也同时到了猿枝家,然后匆匆忙忙地进行了葬礼。



在弃谷这个聚落,葬礼的操办,接待的饭菜,下葬的主持,通常都由居民们一起来操办。但陇西的父母拒绝当地居民的干涉,硬是大老远请殡仪馆和主持者进入弃谷举行葬礼。什么都没做的居民七嘴八舌地对他们这种合理却又讽刺的做法谩骂中伤,但全都不请自来地聚集在了葬礼上大肆吃喝,场面之热闹堪比当地的聚会。



万智穿着制服,也参加了葬礼。



她感到如坐针毡,恨不得找地方躲起来,但还是加入到了参加葬礼的本地孩子们之中。



万智觉得大家应该都会向自己这样沉湎于罪恶感之中,可殊不知不论主谋还是从犯,全都没有丝毫悔过的样子。万智对他们死皮赖脸感到非常难以接受,受到了很大冲击,但渐渐地开始感到不对劲。



这样的不对劲,在于所有人都把龙希的死因当做单纯的意外。



所有人都绝口不提自杀的事。万智本以为他们是刻意避讳,但后来感觉他们肯定是真的不知情。



龙希的父母也没提自杀这个词。



——是没有发觉么?



虽然这么想过,但没道理。情况非常明显,而且现场还留了一封遗书。



万智对此事感到困惑,向叔叔阿姨看去。



他们一对上眼睛,当即就像怒视一样,对万智回了个阴暗的眼神。



万智感觉到他们这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多嘴。万智噤若寒蝉,没跟任何人说太多的话,只是不明不白地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尴尬中结束了这场葬礼。



龙希被送去火葬场,之后就再也没回弃谷。



陇西的父母在几天之后,也不动声色地于不知不觉间从弃谷消失了。



但是,在那之后——



就像龙希散播的诅咒一般,数量异常的蜂飞进了弃谷,许多人被蛰伤————



一星期后,终于出现了死者。



死者是山城贤介的父亲。山城贤介正是高龙希一届的两个山城之一。



……于是,万智便出席了本月的第二次葬礼。



她穿上制服,坐在了山城家将两间并作一间的灵堂中。跟上周在柚本家看到的由殡仪馆操办的葬礼不同,设置了万智曾见过多次的传统祭台,参列者的态度也与柚本家葬礼上不同,仪式在庄严肃穆中进行。



许多人十分悲伤,然而柚本家的葬礼上一个伤心的都没有。贤介和贤介的母亲、祖父、祖母为家主的去世感到悲痛,大家也都对遗族的悲伤表示同情。可在柚本家的,没人与叔叔阿姨分担悲痛。



在遗族所在的前排位置,长男贤介端坐着,在强烈的悲痛之下低着头。



贤介就是对龙希进行霸凌的主谋。



在祭台上,贤介父亲在照片中的脸上,挂着正在干农活的农家男人的笑容。



而他,正是刁难柚本家的中心人物。



他在弃谷颇有人望,算是所有农家的统领人。这样的人物遭遇这种猝不及防的惨剧,弃谷上上下下都感到惋惜,感到同情。而且,所有人都设身处地谈论,必须小心防范胡蜂。在柚本家的葬礼上,他们却完全事不关己一样,没人谈论或这种事情……明明就算在电视上看到这类报道,多少都会引起一些共鸣才对。



万智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个由身穿黑衣的人共同演绎的,充满悲伤与共鸣的剧场之中。



贤介的父亲,真的有被人缅怀的资格么?



贤介有资格为父亲感到悲伤么?有资格获得得到同情么?当地参列的所有人,有同情他们,缅怀他们的资格么?



至少立场与龙希相近的万智,怀着沉重的心情,认为欺负过柚本家的他们没有悲伤的资格,没有让他人为自己背上的资格。



包括背叛了龙希的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



此时,正在沉思的万智,突然感觉有股气息就像遮住头顶一般,从自己低下的头上掠了过去。



打个比方,就像是气球在脑袋上飞过的感觉。突然感觉到那种影子的万智,从漆黑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经意地抬起了眼睛,将略微还有些昏沉的视野转向头上。



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条件反射地抬头一看而已。可她看到的东西,却根本不是什么气球,而是难以理解的东西。



那是个不定型的,圆滚滚的黑影。



那个孩子脑袋大小,稍有些椭的圆形影子,透出祭坛之上的背景,悬浮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



「咦……」



那东西俨然就像漂浮着的气球落在天花板上的影子一样。但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气球,而且要说那是影子也不知道光源从何而来,最关键的是,那影子并非投影在天花板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中。



不知为何,那看去就像是影子聚集成原型漂浮在那里。



「咦……咦?」



万智不禁想周围扫视,但周围没有任何人在看万智刚才看到的东西。



就好像除了万智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一样。



万智再次向上看去,那个圆影子依旧漂浮在那里。



仔细一看,那东西的轮廓会不时变得模糊。



不对……是不时有些小颗粒状的暗影从圆影子中飞出来,绕着圈又回到圆影之中,如此反复。



「…………」



万智无法理解那个影子,呆呆地望着它……忽然间,那影子动了起来。



影子毫无征兆地,就像被重力牵拉坠下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垂直落在祭台之上。



随即——



嗡嗡!



令人浑身发软的沉闷声音,响彻整个灵堂。



突然之间,伴随着可怕的振翅声,几十只巨大的胡蜂从祭台之上摆放的花和装饰物中飞了出来,化作风暴席卷灵堂。



「哇!!」



「呀啊!!」



刹那间,参列者纷纷发出惊呼与惨叫,从坐垫上站了起来,被飞来飞去的胡蜂追得仓皇逃窜。



「噫……!!」



万智在那一刻也对震响鼓膜的野蛮振翅声由衷地感到害怕,浑身发软,连滚带爬地逃到了灵堂的角落。有人逃出灵堂,有人为了驱赶胡蜂用坐垫到处乱挥,不久,有人从房子里拿来了杀虫剂。没过多久,所有的胡蜂都被杀死,或被赶出了灵堂,参列者中有两名成年人被蛰伤。



情况虽然得到了平息,但在恐慌的余韵之中,一位老者呢喃起来



「在被蜂蛰死的人的葬礼上,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灵堂中弥漫着古怪的气氛,万智跟女生们一起缩在角落里,看到了情况发生的整个过程。



刚才漂浮在祭台之上的影子,已经不复存在。



但此时恢复神智的万智,用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联想到了某样东西。



那就是,在去世的龙希的房间里看到过的。



从天花板的洞里面露出来的,埋在天花板里头的,那个蜂窝。



………………



2



这便是万智想向命做出的『请求』。



但信乃步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命没有到学校来,而且信乃步也没有命的联系方式。



话虽如此,信乃步也没有勇气让命的弟弟阿骏来传话,毕竟很明显这会惹别人讨厌。因此,信乃步无计可施,烦恼不已。这时给信乃步伸出援手的,是个出乎信乃步意料的人。



「……原来如此」



真木梦人。



信乃步跟往常一样去见梦人,然后不得要领地讲出了在学校里听到的这件事(信乃步不是想让梦人支招,只是想发发牢骚)。梦人听到这件事后,便提议由自己接手这件事。



信乃步十分吃惊,经过了一系列的辗转之后,于是就到了星期六的下午。



信乃步带着碰头的万智,到梦人常去的咖啡厅,然后在那里坐了下来。



于是上面那句「原来如此」便出现了。



隔桌而坐的梦人见到万智,在放着茶杯的桌上摊开笔记本,在听完万智说明的情况后,用放在精雕细琢的欧式座椅的扶手上的手轻轻托起脸,嘴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家咖啡厅对如假包换的古老洋房直接进行装修,添加了古风的家具和装饰品,情调非常之浓郁。将西装外套挂在扶手上,穿着西装背心的梦人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把玩着刚才做记录用的白星笔头的雅致钢笔。



在吧台里面,是位年轻的店长。他穿着一件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背心,这种装束在这种向下的咖啡厅里基本是见不到的。



店里除了信乃步他们三个,就只有没在看他们的店长了。



万智面对现人,就像在神明面前坦白罪状一样,讲出了在弃谷发生的事情,并且请求帮助。



万智本来说「拥有灵能」的命来帮忙,信乃步一开始以为提议让梦人代替说不定她不会接受,但万智就好像逮到谁可以一样,答应了这个提议,拼了命地向梦人倾诉。她说自己被诅咒了,希望能救救她。她那拼命的势头,让信乃步都吃惊得哑口无言。



梦人静静地听万智说明情况,不时地插入一些提问,但听完也询问完之后,梦人放低了撑脸的姿势,就像向上瞪一样看着万智,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自作自受呢」



「!!」



被求助的『诅咒』专家,也是自己憧憬的『诅咒』作家这样拒绝,万智无言以对,涨红了脸。



「这、这种事……」



「没办法,是吧?没想过那么做,是么?心中很后悔,是么?……这都不算借口。你被他恨得想要把你咒死,这很正常啊,猿枝万智同学」



「……!!」



万智大受打击,噤若寒蝉。信乃步听到这番话,虽然对温柔的哥哥很少说话这么强硬感到有些惊讶,但从她的话中听到她对柚本龙希的所作所为之后,心中也跟哥哥怀着同样的感想。



因内向而容易被人欺负的信乃步,在听这件事的时候把感情带入到了柚本龙希和他的家人身上,对他们感到同情,对弃谷的人感到愤怒。而且,对万智背叛龙希的行为,虽然有那么一成的同情,但剩下的九成也是愤怒。



那一成的同情,是当她设身处地的想象时,认为自己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相同的行为。但即便如此,一想到龙希当时的心情,还是能够简单地想到那是多么的绝望,所以感到十分可怜,非常生气。而且,万智虽然跟信乃步时读书社的同级生,但万智原本就站在欺负人的聊天派一边,是个狐假虎威的家伙,信乃步对她就没有过好印象。总之,最能让信乃步带入感情的,是自杀的龙希,她实在不想拥护万智还有弃谷的人。



「……」



信乃步默默地看着哥哥的脸。



尽管内心之中想着这些,但她犹豫生性懦弱,没办法把这种话说出口,只等待着哥哥开口。



她期待着自己敬爱的哥哥,能够喝斥万只的行为。但梦人直接将目光从深深低下头的万智身上移开,拿起刚刚做的笔记,将视线落在了笔记上。



「也罢,这个委托我接受了」



这个平淡的宣告,让信乃步十分吃惊,万智也抬起脸来。



「咦!?」



梦人一边用钢笔反射的光去照笔记,一边作出补充



「只不过,我只调查一下,不能保证解决」



万智抬起脸,脸上浮现出安心与喜色,向梦人道谢



「非……非常感谢!」



梦人淡然地对她说道,



「这并不表示我理解你的立场」



然后,又接着说道



「这种情况,你应该好好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边是脸上挂着傲慢笑容,狠狠鞭笞囚犯的强大看守,一边是挂着卑鄙笑容,不算太狠地鞭笞囚犯的弱小看守,你觉得,得到叛乱机会的犯人会放过比较弱的看守么?你从被欺负的一方叛变到了欺负人的一方,不知不觉地丧失了正常的感觉」



「…………」



刚抬起脸,辛辣的话语便扑面而来,万智再次露出消沉的表情,低下头去。



「我完全不同情你的行为。我接受这个委托,纯粹只是出自好奇心」



梦人说道



「如果真有如你所说的『诅咒』,我想要弄清它的实情。而且,被诅咒而死就能结束……我十分羡慕这种轻松的结局呢」



「咦?」



万智不懂梦人说的话,愣住了。信乃步也呆住了。



「别在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梦人这样说道,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向呆住的万智和信乃步看去。



然后——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就调查一下得救的方法吧」



梦人这么说着,为了让她们放心,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店长去过弃谷么?」



让妹妹和好像是妹妹朋友的女孩回去之后,店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在安静的店内,两个人一时间默默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不久,梦人突然停下了手中了工作,稍稍向吧台转过身去,问道



「弃谷么?只去过一次」



被问到的店长——须田良一答道。



对于须田来说,名为真木梦人的青年小说家,是个每天都会开开心心地为了创作和阅读来到门可罗雀的咖啡厅来,轰都轰不走的瘟神。



这个人不仅晦气,聊过几句之后还发现性格十分恶劣。



说真的,须田并不欢迎梦人,但梦人姑且是常客,而且是闲暇之余不可多得的聊天对象,所以无法无视。



「在开这家店之前,我去那里物色过一次」



「喔?结果怎样」



「完全不行,那里太偏了。房子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在返程的车里,我还一直跟不同产商抱怨」



基本上处理七谷不动产的不动产商只有唯一一家,店方只顾自己的利益,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到头来,须田没有通过专业人士,而是凭自己找到了这栋洋房,还成功地租了下来。



想起来都是不痛快的事情,须田的口吻和表情都十分苦涩。



梦人见他愁眉苦脸,轻轻地笑了笑,说道



「不谈七谷,这里也够偏僻了呢」



「……唔」



须田无言以对,抿住嘴。



「在这种乡下,你就算弄得那么别致,还是没多少人能懂吧。为什么要回七谷?故乡有那么好么」



梦人的话中带着几分揶揄的意思。须田很想给他一句「要你管」,但觉得那也不是什么让人听到不好的事情,于是就不由自主地讲了出来



「我以前上的是全寄宿制高中,直到上初中为止,我只在七谷这一个地方待过」



「喔?」



梦人倾首回应。



「所以反倒对这里产生感情了?」



「不是的。在小孩子的眼中,七谷是个更大的小镇啊。因为上大学之后我就不曾回家探过亲,所以这里在我的印象中就更大了」



须田略带苦笑地说道。决定辞掉外企的工作回到家乡开咖啡厅的时候,阔别已久的家乡在他眼中虽然感觉就是乡下,可是由于上大学之后一直在首都圈生活,反倒让他对乡下充满了好感。



他选择相信被美化之后的回忆……虽说亲眼看到的才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觉得总爱趁别人说事时揭人短的梦人可能又会呛自己几句,但梦人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预料,竟然是非常温柔的微笑。



「……是么,看来你在七谷生活的少年时代过得十分幸福呢」



梦人这么说着,将视线又放了回去,就像话题聊完了一般沉默下来。须田警惕着梦人后面会不会蹦出什么话来,但竟然什么都没发生,这让他十分意外,不禁补了一句



「干、干嘛,你这样很恶心啊」



「哼」



梦人对此也只是哼着笑了笑。须田突然想到一个坏心眼的提问,朝梦人背后投了过去



「呃,这么说,你的童年很不幸咯?」



「算是如此吧」



梦人没有回答。



「喔?那你又为什么要回七谷?」



「……哼」



须田就像逮到个机会似的,准备恶心一下梦人。但梦人用手托着下巴稍稍思考了一番,然后轻松地给出了一个古怪的回答



「因为小时候我遇到了一只怪猫,让我开了开眼界呢」



————喵嗷、



感觉好像不知从哪儿传来就像人模仿出来的猫叫,就像在抗议似的。



「啥?」



须田最开始对梦人的回答反问过去,之后一时间不解地在店内张望了一番。



「……真木先生,你来的时候,总感觉偶尔能听到猫叫,你是不是偷偷带猫来了?」



梦人一口否认



「你看我就这身,然后就是个扁扁的包,可能么?」



「……也对呢」



须田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很怪,所以便干脆作罢。



但梦人就像想到件好事似的,说道



「……啊,把我认识的那只猫整成这包能装下的状态带过来,说不定会很有意思呢」



「那不就弄死了啊!」



梦人的提包是个很薄的皮包,顶多就能装装书跟笔记本电脑。



不把猫压扁是装不进去的。



但梦人略显愉悦地说道



「会不会死可说不准哦」



「不不不,肯定会死的啊,百分百的」



「要不要试试呢」



「不试都知道吧」



对须田的吐槽,梦人也只是笑了笑。须田又感觉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猫叫。



须田禁不住问道



「……你不喜欢猫么?」



「不喜欢」



梦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猫没有好的回忆」



「被猫做过什么么?」



「任君猜测」



须田一时想是不是再稍微追问一下,但转念一想,觉得梦人肯定会闪烁其词,便作罢了。



须田喜欢猫。



所以他心想。



——我跟这个叫真木梦人的男人,果然兴趣完全不相投。